多元民族,同一屋檐
新冠疫情肆虐至今,甘为孺子牛的我已习惯居家办公,未免打扰卧榻鼾睡的老人与小孩,天刚破晓,便驱车到另一所房子进行线上教学。车程将近半小时,虽然麻烦,我始终舍不得搬离北赖麒麟花园。这里被称为印度区,附近有座印度神庙令许多印度同胞趋之若鹜,纷纷涌入该处。左邻印度同胞,屋后对面则是唯一的马来同胞,习惯闻到左后传来的冷当咖喱香味,和睦相处令我亲历马来西亚三大民族和睦相处的氛围,互相尊重、守望相助是我们的相处模式。
饮食文化融合
疫情不能堂食,各家庭主妇使出看家本领,自己烹煮一桌拿手好菜。阵阵飘香,我心里暗自窃喜,知道之后必有口福,隔壁拉蒂比会多煮一份赠送我们,分甘同味。印度食物必须以手抓的方式品尝才能食髓知味,我也学会了用手抓饭。拉蒂曾告诉我,印度人习惯手抓吃饭,他们认为吃饭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据古时印度信仰,他们相信手里面有五种元素的力量,即空、风、地、火、水,与中国的五行(水、火、木、金、土)不谋而合。通过用手接触食物来获得元素能量,感受食物的温度、质地和硬度,这样不仅可以避免烫伤舌头和嘴唇,还能通过手指的神经末梢告诉消化系统,刺激胃里的消化液,也是对食物的珍惜何尊重。在未嫁来前,我对印度同胞接触不多,对他们有些误解,以为只有印度穷人才用手抓吃饭,其实无论贫富,印度文化都惯于用手抓吃饭。这以印度食物的形状有关,印度食物如多屑(tosei)、打拜(tapai)、查巴迪(capati)很难切成片块状,这与华人吃包子一样,手抓吃是为了便利。为表示尊重,我以右手吃饭,以保持印度美食的原汁原味。与拉蒂烧菜时喜欢唱歌的习惯不同,后面的马来小姐娜美娜烹饪时除了锅铲的撞击声,便是一片寂静。娜美娜说,她们不可在厨房里唱歌,或许是担心烹饪分心会导致安全隐患,这也是马来同胞长久以来的禁忌。
家翁家婆已过耳顺之年,两位小孩无人看顾,便把他们送到对面印度妇女纱玛帮忙照顾。每当放工回来接送孩子,额头的朱砂痣像极了印度小孩,是消灾避邪,逢凶化吉的象征。这种扮相对于三岁孩童而言喜闻乐见。额头痣以硃砂、糯米为涂料,加入玫瑰花瓣等原料捣碎成糊,用无名指沾取原料点在眉心,在额头有开光,第三只眼之意义。纱玛是位漂亮的已婚妇女,她非常讲究穿戴,总是以印度扮相示人,孩子在她的看顾下也听懂淡米尔语,回到我家时还会喃喃说出浅显的淡米尔语,如Enna、Vanakkam、Sabitiya……
为了很好地与孩子沟通,纱玛特意学了华语,也上网搜集华人美食菜肴的食谱,以迎合孩子的口味。时而华人料理,时而印度料理,多元口味的菜色令孩子雀跃不已,小小年级吃辣功夫青出于蓝。为了教育孩子节俭朴实的中华美德,周末时我只熬煮白粥给孩子吃。粗茶淡饭,但在我心里,却无比珍贵,平淡实在。妈妈曾说,独立前的马来西亚人民生活贫困,饥饿时喜欢煮上一锅绿豆粥或甜米粥,区区一令吉便能解决一日三餐。如今,许多因疫情受困的家庭只能以白粥果腹,不求山珍海味,只求三餐温饱。
马来西亚是个多元种族国家,由马来人、华人、印度人、土著组成的社会群体,各族群都有各自的饮食习惯和美食,美食的百花齐放造就了马来西亚享有“美食天堂”的盛名。除了华人的甜米粥、绿豆粥,马来人的阿舒拉粥、土著的砂拉越辣粥、峇峇娘惹的摩摩喳喳彰显各族美食文化的特色,均被例为马来西亚非文化物质遗产,是南洋美食的一大特色。各族间的交流造成了饮食的融合,身为华人的我也对其他族群的食物垂涎欲滴,这些“粥”少不了熬煮的过程,熬得越久,香味越浓。这不是和人生一样吗?疫情不分肤色,任何种族无一不能幸免,但只要熬过艰难时刻,迎面而来的便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沿路行驶而来,住宅区外多了许多小贩摊子,或许是疫情冲击下失业的家庭纷纷创业,经营小本生意寻找出路。引人瞩目的是这位印度小妹,估计芳龄十二来岁便独自贩卖印度糕点帮补家用,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疫情导致户外活动的几率减少,肚子堆积不少脂肪,为了减肥,我极少食用甜食与高淀粉食物,但为了帮助小妹,我下车光顾,让她可以尽早收摊回家温习功课。只见右边盒子装着炸豆饼(Vadai),乍看与黄色的咸咸圈极为相似,制作材料为豆类、小茴香、辣椒、洋葱等。左边盒子贩卖的则是娘惹糕点——盘中糕(Kuih Talam),这体现了马来西亚美食在不同族群间已经融合,印度同胞懂得制作娘惹糕点也不足为奇。
峇峇娘惹的称呼无人知晓何时开始启用,最初的峇峇是混血华人,也就是早期中国男性到东南亚经商落足后与当地土著女子马来族妇女通婚所生下的后裔,马来语称为Peranakan Cina。其后裔中,男性称“峇峇”(Baba),女性称“娘惹”(Nyonya)。这类族群的最大特征是讲峇峇话,即闽南方言和马来文的混杂是语言,但在文化和宗教信仰方面却十分中国化。娘惹糕是一种独具一格的饮食文化,主要由中国菜及东南亚菜式的混合体,是人种与文化交流的结晶。说到娘惹菜肴,大多以马来食材为主要成分,但保留了华人惯吃的猪肉,极具特色。
我最喜欢以芭蕉叶包裹的传统椰浆饭,叶子的香味渗入以椰浆蒸煮的米饭,再配上江鱼仔、半边鸡蛋、黄瓜和叁巴辣椒酱,价格平民、口感丰富。椰浆饭是马来人的传统食物,放眼望去,购买椰浆饭的族群繁多,无论马来人、印度人、华人都爱吃。眼看隔摊的印度小贩只剩下两包椰浆饭,有一位印裔顾客也想购买两包椰浆饭,但小贩阿姨见我诚意十足,便把椰浆饭让给我,另一包留给那位印裔顾客。那位印裔也不反对,表示愿意分甘同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买了一包椰浆饭和盘中糕(Kuih Talam),一口咀嚼,盘中糕口感丰富,白色上层柔软清香,褐色下层弹口黏牙。椰浆味入口即化,不会过甜,令我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民以食为天”,我很幸运可以生长在马来西亚,品尝不同种族的美食,大饱口福。生于马来西亚,我便是马来西亚人,这些美食都应该称作马来西亚美食,而不是马来人美食、华人美食、印度人美食,按种族划分太过极端。只有抱着开放、接受的心态,才会有所收获。当然,我们也必须做到互相尊重。我知道基于宗教因素,印度同胞不可以吃牛肉,在分享食物时避免赠送牛肉食材。对于马来同胞,猪肉也是必须规避的,尊重、开放、包容的心态才能让族群关系常驻。
共享佳节庆典,尊重各族习俗信仰
日复一日地工作,节庆成为我特别期待的公共假期,让自己好好休息,以便走更长远的路。馋嘴的我,说穿了是借用节庆之名品尝各族的传统食物,追溯根源。外国朋友非常羡慕我,说马来西亚的公共假期特别多,这是因为我们必须庆祝各族种族的节日庆典,有些州属还会为各自重视的节日列为特假,如沙巴卡达山族庆祝丰收节、砂拉越达雅族庆祝嘉华节。
疫情冲击,今年的节庆十分惨淡,人民的购买率严重下降,从年货市场嗅不到年味到将近的中秋节月饼市场慢热,经济萎靡,情况堪忧。虽然步入社会仅有六年,领着微薄的薪资,却不想错过祖先历经艰辛传承下来的传统习俗,在人类文明战胜一切与“穷不变,变则通,通则久”的意志下衍生出电子红包及云端拜年等创意手法贺新春。虽不及登门造访热闹,但千里传心意,这份诚意让困在他乡不能回乡过年的家人朋友在冰冷中获取一缕暖。在传送电子红包时,我特意维持华人包红包时取双数的习俗,尾数由“八”和“六”组成,博取好意头。不过,当包红包给邻居拉蒂和纱玛时,却以“一”作为尾数,以遵循印裔同胞的喜好。印度同裔的习俗与华人不同,她们不喜欢整数,一定会在整数后面加一块钱。对印裔同胞而言,“零”是结束,而“一”是开始;“整数加一块钱”代表“生生不息”之意义。
封城令一下,任何种族节庆一视同仁,均不能跨州。开斋节,许多马来同胞居家过年,避免群居。为减少人群接触,我也没拜访娜美娜。娜美娜给我家送来五个以棕榈叶编制成四方形的马来传统美食,Ketupat(马来粽)。Ketupat的形式与华人的粽子极为相似,都是以植物的叶子包裹而成。本想礼尚往来,待华人节庆时送些华传统食物给她,但华人的粽子种类繁多,潮州粽、福建粽、碱水粽,甚至娘惹粽,并非全可赠送马来同胞。尤其福建粽和潮州粽,主要材料为猪肉,是回教徒禁食的食物,加上马来同胞使用的食物必须清真(Halal),担心冒犯马来同胞,我直接以青包回礼。其实“派青包”文化也是受到华人传统文化影响产生的。马是多元种族国家,许多文化与习惯会互相交织融合,这也是马来西亚文化的一种美。
据说,大部分马六甲海峡一带的马来族先驱为渔民,长时间出海捕鱼,在海上漂泊。为了让米饭不被苍蝇或其他昆虫污染,因此才想到要用棕榈叶或椰叶包裹。这与端午节以粽子投到江中的传说不谋而合,是为了让鱼龙虾蟹吃饱,才不会啃咬屈原的尸体。我是潮州人,每年都会帮妈妈裹三角潮州肉粽,重复同样的裹粽手势与技巧,异常沉闷,便把粽裹成四角形状,变成了四不像:即像马来粽,也像广式四角粽,内陷却是潮州肉粽馅料,算是我融合多种元素自创的创新美食。
一年半的线上教学,已熟能生巧,对于各种线上教学模式驾轻就熟,学生在疫情期间能够学习,不至于荒废学业,是我最大的欣慰。制作五年级科学第九课《月相和星座》时恍然,课程将近尾声,与月有关的中秋节即将来临,顿感五味杂陈,光阴似箭。我仔细讲解月相的变化规律,指导学生通过月相测出时间。在讨论环节,我要求学生分享与月相有关的节日。“开斋节、元宵节、中秋节”,同学们雀跃回答,我接着提问:“为什么这些传统节日当天的月相每年都一样?”。沉思片刻,俊杰说到:“因为月亮形状的变化是有规律的,比如中秋节落在八月十五,十五肯定是满月,因此当天的月亮又大又圆!”这也是各种民族的古老智慧,他们不约而同根据月相制定历法,通过它了解气候的变化,以安排农事。穆斯林使用的回历完全依据月相盈亏来制定,这与他们沙漠的生活文化息息相关。因此,斋戒必须遵守一定的时间,“你们看见新月封斋,再见新月开斋;如被云雾遮住看不见时,你们就将舍尔班月(Sba’ban,伊斯兰教历八月)数足三十天”;“不要封斋,直到你们看见新月;你们不要开斋,直到你们看见新月。如果被云雾蒙住看不见时,你们就估计而定。”这两段圣训已经明确指明了入斋和开斋的时间,就是在广大穆斯林群众中流传的“见月封,见月开”。悟性过人的勇胜道:“华人也可以依据农历判断明天是否开斋节。若当晚是不是初一,看不到新月,必须再等多一天才开斋,倘若是初一,可以看到新月,可以预测明天就是开斋节!”。
这堂科学课额外有趣,除了讲解科学月相的基本知识,我还从中灌输了各族对月亮的崇拜和各族民间习俗。学生们都很七嘴八舌地分享往年中秋节的情景,他们最喜欢提灯笼和吃月饼,犹记得去年宏团爸爸还送全体老师一盒精美月饼呢!中秋节提灯笼的鼻祖是唐朝唐太宗,他开始在中秋节举办提灯笼活动,才让这渐渐变成中秋的习俗。虽然许多家长为了开源节流,都给孩子重复使用往年的灯笼,直到损坏为此。我告诉学生,民间传说孩子不能提隔年灯笼,所以中秋节当天要让孩子们“打灯笼”,让灯笼碰撞后燃烧,寓意厄运远离,好运到来。这话一出,学生们忘乎所以,纷纷假用去除厄运(新冠疫情)之名“打灯笼”,乞求明年扭转乾坤,好运纷至沓来。我还讲了“嫦娥奔月”的传说,学生心无旁骛地聆听,婕希还跟我分享奶奶不准她用手指指月亮的习俗。拜月的习俗与古时候“秋报”有关,也有人说是为了纪念嫦娥奔月,于是在月亮最圆最亮的中秋节向苍天敬拜祈福。爱美的女学生拜月亮更多是为了第三种典故,她们希望长大后像无盐女般被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时代的巨轮不停前进,如今科技发达,很多传说都被狠狠打脸,但我们是否就此放弃遵从?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很多时候,马来西亚华人传承中华文化更多的是一种情结。毫无疑问,我爱马来西亚,而华人是马来西亚的一份子,我希望优良文化更够遍地开花,让其他民族见识各族文化的特色。不同族群间的群体文化不是静态的,而是随着时代发政局变化不断演变的。在“传道、授业、解惑”时,我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在传播与发扬华人文化的同时,也学习其他民族文化的精髓,对不断演变的族群文化给予包容、借鉴,取其精华,除其糟粕,加强马来西亚华人与马来人、印度人族群文化上的交流,充分发挥文化凝聚力的作用,维护社会团结,促进华人和其他族群的和平共处、共同发展。
彼此接纳,创造辉煌
去年,突如其来的疫情令小学六年级检定考试(UPSR)被迫取消。今年,基于教育改革,UPSR全面废除。2019年是最后一届UPSR应考生,到桥南华文小学监考也成为我教学生涯无法抹去的美好回忆。虽在华小执教,但每当有关政府部门的活动或场合,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穿起马来服装——峇迪 (Batik)或卡巴雅装(Baju Kebaya),以示尊重。我对峇迪的喜爱不亚于传统旗袍,华文小学还流行把马来传统服装和华人传统服装结合,缝制成峇迪旗袍。学校的印裔教师也把峇迪布制成旁遮普语服装(Baju Punjabi),服饰文化的融合融合令马来西亚民族服装别具一格,形成我国独有的特色。为了轻便,老师们也喜欢改良版峇迪,如结合西洋元素的花式峇迪连衣长裙、简约峇迪上衣搭配黑色西装中短裙。
我们在沟通上不成问题,这归功于我们都会马来语,也是我们的官方语言。监考组长的马来文非常流利,与马来教师对答如流,言谈中略带马来腔调,很快便融入马来群体。无论马来小学、华文小学或印度小学,马来课被列为必修课,目的是让各族群拥有统一的语言,便于沟通交流。在外国人看来,多语种、多方言的语码转换(Code Switching)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在马来西亚人民眼里却稀松平常。许多在华小就读的马来学生和印度学生操一口流利的中文,加上自身母语,懂得三语(马来语、华语/淡米尔语、英语)成了我国人民的优势,成年后能够有足够的核心竞争力与他国人才一决高下,在国际市场分得一杯羹。
疫情加快数码转型的步伐,互联网成为未来趋势,许多商家纷纷开启网络买卖生意,无形中给商家造就了更大的商机,甚至跨境电商,如来赞达(Lazada)、虾皮(Shopee)、淘宝等。网购时,我必定支持本地各族商家,购买国货,发挥民胞物与的精神,帮助我国经济成长。曾在网络上看到马来商家买参巴酱三个月赚取一百万令吉的故事,我相信这傲人的成绩仅凭单一族群消费是无法达成的。商品的销量靠的是人民的购买率,唯有让产品走向多元、大众化才能取得辉煌的成绩。无论是古代的人力战争抑或是现代的商业战争,靠的是都是人民的凝聚力,我国只有凝聚各族的力量才能壮大,走向繁荣。
“我爱马来西亚”并不是浮言虚论,而是付诸行动,证明一切。